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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3章 “是我忘記她長什麽樣子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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客車還沒有駛出高速, 邊慈就醒了。

她夢到了以前的事情。那時候媽媽還沒離家出走,爸爸雖好賭,也接濟自己的兄弟姐妹, 可是有正經工作, 還不算一個混蛋, 既不動手打人, 也不帶陌生女人回家親熱, 除了日常嫌棄她不是男孩之外, 邊慈認為他還算一個父親。

偶爾贏了錢回家, 爸爸也會抱抱她, 給她一些零用錢,讓她去買好吃的,媽媽臉上笑容最多的也是這時候, 晚上親自下廚做好吃的,而不是自己喝悶酒, 讓她自己吃泡面。

夢裏也好景不長。畫面切換,來到了媽媽離家出走的那天。

邊慈跟往常一樣, 放學後去體操館練習,天黑了, 練習結束, 她換好衣服,背上小書包準備回家,一出來, 發現媽媽竟然在外面等她,手上還提著她最愛吃的小蛋糕。

邊慈喜出望外,背著小書包蹦蹦跳跳地走過去,想牽媽媽的手, 沒想到,媽媽把她抱了起來。

她已經不記得媽媽上次抱自己是什麽時候了。

“看你這一頭汗,今天訓練累不累?”媽媽拿出紙巾給邊慈擦額頭,就這麽一手提著小蛋糕,一手抱著她往前走。

“不累不累,教練還表揚我了,說我是最有潛力進省隊的,媽媽,省隊是什麽呀?是不是說我很厲害的意思?”

邊慈抱著媽媽的脖子,感覺今天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。

“對,我們阿慈很厲害,進省隊的意思就是說,阿慈以後離開鎮子,去大城市。”說到這,媽媽停頓了幾秒,問,“阿慈想去大城市嗎?”

“大城市有爸爸媽媽嗎?”

“可能沒有。”

“那媽媽想去嗎?”

“當然想。”

邊慈聽完就樂了,當即表態:“那阿慈也想去,媽媽去哪阿慈就去哪。”

沒想到這句話讓媽媽變了臉,她放下邊慈,蹲下來與她平時,神色是從未有過的嚴肅,可又不像是生氣,邊慈忐忑地站著,有些害怕。

“邊慈,你聽好,你必須去大城市,必須離開這個鎮子,哪怕是你一個人,你也要去。”

小孩對“一個人”這個字眼都是敏感的,尤其是邊慈這種沒有在家庭中感受到安全感的小孩,媽媽一說完邊慈就慌了,她拼命搖頭表示抗拒。

“我不要一個人,我要跟爸爸媽媽在一起,我再也不偷吃零食了,也會努力練體操的,我不要去大城市。”

“不可以!”

媽媽厲聲打斷邊慈的苦惱,按住她的小肩膀,眼神有太多小孩無法理解的情緒。

“這個地方沒有你的容身之處,你必須去大城市,只有去大城市你的人生才有出路。阿慈,媽媽說的這些話你現在可能聽不懂,但每個字你都要記住,一旦教練要推薦你去省隊,你就答應,跟教練走,不要聽任何人的話,你記住,就跟著教練走,去省隊,不要留戀這裏的一切!”

邊慈吸著鼻子,委屈巴巴地問:“那爸爸媽媽呢?”

“沒有爸爸媽媽!”

邊慈一臉錯愕地望著她。

媽媽別過頭,緩了緩情緒,才回頭繼續說:“媽媽的意思是……你要學會依靠自己。體操是我們逼你練的,但是阿慈,你有天賦,既然走上了這條路就好好走。體操會讓你擁有全新人生,你要贏下每場比賽,拿獎牌進省隊、國家隊、以後代表國家選手參加大型比賽。等你靠自己能立足的時候,就能擺脫林水鎮的一切了……”

邊慈似懂非懂,聽出媽媽言語中的迫切,最終,她點了頭,並承諾:“我知道了,我會贏下每場比賽的,贏的獎牌我都送給媽媽。”

“我不值得,你的東西你自己留著,不要給別人。”

媽媽把小蛋糕放在邊慈手上,站起身來,對她笑道:“媽媽還有點事,你自己先回家。”

說不上哪裏不對,邊慈在這一刻感覺媽媽離她很遠,她上前抓住媽媽的手,“我要跟媽媽一起回去。”

“乖,你先回去,媽媽都跟人約好了,不好帶你一起的。”

邊慈還是抓著她的手不放。媽媽沒辦法,握著她的手腕,把她的手按了下去,“阿慈聽話,媽媽剛才跟你說的話你都要記住,一個字都不能忘。”

“好。”

“媽媽拜拜,你要快點回來啊,我們一起吃蛋糕。”

邊慈跟媽媽揮手道別,不敢再任性求她一起回家,今天的媽媽對她太好了,她覺得自己必須乖一點,不然可能就沒有下一次了。

“阿慈自己吃,本來就是專門給你買的。”

“你自己好好的……媽媽走了。”

媽媽最後摸了摸邊慈的頭,邊慈註意到她的眼眶紅了。

難道是被沙子迷了眼嗎?邊慈心想。

邊慈正想踮腳給她吹吹,可是媽媽的腳步更快,她沒能如願。

邊慈看見媽媽坐上了一輛黑色轎車,這輛車跟這個鎮子上的桑塔納出租車不一樣,它要好看很多。

不過她也沒機會多瞧兩眼,轎車跑得很快,幾秒鐘的功夫就消失在了邊慈的視線裏。

這個小插曲很快被邊慈拋之腦後,她提著小蛋糕開心地回了家,等著媽媽回來一起吃。

邊慈打算趁著今天媽媽心情好,拜托她去看自己下周的比賽,

平時比賽,別的同學都有父母陪,可把她羨慕壞了,這次她終於不用羨慕別人了。

而且別的同學沒有贏,他們父母都會開心,而她肯定能贏,所以媽媽應該會比其他同學的父母還要開心吧。

邊慈覺得自己的計劃堪稱完美,既能讓媽媽陪自己,還能讓媽媽開心,越想越期盼媽媽忙完事情,快點回家。

可是從那天起,她的媽媽再也沒有回這個家。

邊慈以為自己睡了很久,一看窗外,還在高速公路上,一時有些懵。

言禮察覺到邊慈醒過來,放下手機,把手邊的礦泉水擰開瓶蓋遞過去,“睡醒了?喝口水吧。”

“好。”

邊慈接過喝了一小口,握著瓶子發楞,言禮感覺她不太對勁,剛想詢問,她反而先開了口:“粥粥,我夢見我媽媽了。”

難得她主動提起,言禮順著她的話問:“你很久沒夢見她了嗎?”

邊慈點頭。

“很久。我在夢裏跟她說了好多話,可是現在醒了,我怎麽都想不起來了呢。”

言禮一怔,試著安慰:“正常的,我經常做夢醒了之後也——”

“我記得我們說了什麽,每個字都記得,唯獨不記得她的臉。”邊慈轉頭看著言禮,眼神流露出不可思議,“為什麽夢的細節我都記得,獨獨差了我媽媽的臉?”

言禮心中不忍,想說點別的話轉移她的註意力,執著於“為什麽不記得媽媽的臉”這個問題的邊慈,先一步放棄了執著。

“我明白了。”

邊慈嘆了一口氣,苦笑道:“是我忘記她長什麽樣子了,平時都想不起,夢裏又怎麽能看見。”

言禮的心冷不丁被狠狠地擰了一下,“阿慈……”

“我沒事。”

邊慈把礦泉水還給言禮,說了一會兒話,她清醒不少,情緒也沒有剛睡醒的時候那麽低落。

“記不住很正常,我十多年沒見過她了,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。”

言禮擰上瓶蓋,“嗯”了一聲,一反常態沒有接話。

邊慈以為自己冷場了,琢磨著重新開始一個話題的時候,言禮緩緩開口:“其實我也有點記不清我爸的長相了。”

“你爸?”邊慈楞了幾秒,思索片刻,還是如實說,“很少聽你提他,你家裏人也不怎麽提。”

“對。他算是我家裏的雷區,就……”

言禮停頓了半分鐘才重新開口。

太久沒提的人突然提起,連從哪裏開始聊都覺得茫然。

“我爸跟我媽是自由戀愛,我外婆外公很反對我媽跟他在一起,那時候我爸很窮,我媽那邊有條件很好的男人在追求她,可我媽就喜歡我爸,鬧了很久外婆他們都不同意,結果我媽先斬後奏了,偷戶口本跟我爸結了婚。”

“本來應該有個好結局的。結果我十歲的時候我爸出軌了,那時候家裏的公司蒸蒸日上,我媽請了好幾個律師打官司,跟我爸離婚,讓他凈身出戶,還拿到了我的撫養權,以前的恩愛夫妻就這麽變成了仇人,我媽恨我爸恨到把我的名字都改了,我以前叫許言禮。”

“跟我爸離婚之後,我媽對我的感情變得很偏執。她想掌控我的一切,她覺得我爸出軌屬於失控行為,如果她當初再管理得嚴格一點,一絲縫隙都不給他留,我爸就算有心也無力。既然我爸已經失控了,那我這裏不能再失控,我必須按照她安排一切活著,小到穿衣風格、飲食習慣,大到高考志願、職業規劃。從我開始感到不舒服反抗的那天起,我和她的關系變得勢如水火,大爆發的應該是去年她偷偷改了我志願,我又瞞著她跑回元城覆讀吧。”

邊慈聽完了然,感嘆道:“難怪過年的時候,你媽媽回來你心情那麽差。”

“嗯,其實那次她回來,家裏也鬧得挺不愉快,小姨和她不對盤,見面總要吵,因為我的事,吵得更厲害了。”

“其實我覺得小姨反而更像你媽媽,她對你很好。”邊慈中肯評價。

言禮表示讚同。

“我也覺得,所以我爸媽再糟心,想想小姨和外婆他們,我感覺都是小事。”

說到這,言禮話鋒一轉,對邊慈笑了笑:“我跟你說這些不是想讓你同情我,我是想讓你知道,每個人或多或少都經歷了苦難,跨不過去沒關系,但記得經歷的那些好事生活下去,日子是可以越過越好的。”

“我知道今天這些事讓你心情很差,你不用馬上恢覆,低沈也好宣洩也罷,想做什麽我都陪著你,我唯獨不希望,你覺得自己是一個人,覺得自己不好。”

邊慈捂住臉,趁機用袖子擦眼淚,又哭又笑小聲地抱怨:“你煩死了,我不哭都要被你說哭了。”

言禮哪看不出她是在撒嬌,伸手摟著她的肩膀,一邊哄一邊笑。

“反正我就一個原則,混賬的都是別人,邊慈永遠值得被愛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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